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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爵的正气
文/党四善
五百多年前的明朝中叶。
初冬时节,富平县万斛山下的田野,即将越冬的麦苗在寒风中搖搖曳曳,繁忙的农事已毕,农人们开始给麦田送粪。
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壮年人,正用一辆手推车往地里送粪。这种手推车只有一个很大的轮子,车身很高,全靠一身力气和窍门操控。不会使用的人,连空车子都会推得东倒西歪,走不了几步就得倒下,要把装得满满的一车粪土送到地里,不是在农村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青壮劳力,是根本无法胜任的。只见他头昂目锐,挺胸弓腰,两脚稳穏着地,两手垂直握把,轻松自如地走向麦田。配着上身的粗布褂子和扎着裤口的下身,完全是一个关中壮年农民的形象……
他,就是因母亲病故而告假在家的当朝御史杨爵。
在那等级森严、官威赫赫的皇权时代,一个御史竟然推车送粪,实实在在是一件奇闻!
一个官员前来拜谒,竟不敢上前搭话,怕认错了人。
邻近村庄的过路人,对此纷纷投去惊讶和赞许的目光。
故乡大水峪吹来的微风把这股清清之气传送到十里八乡:他的学品、人品广为人传颂。州县衙门纷纷举荐,建议朝廷重新任用。
三年守墓,五年赋闲,重新启用,他被任命为河南道监察御史。
谁知这一去,却揭开了他生命史册中最艰险也最光辉的一页,谱写了中国历史上又一曲慷慨悲壮的正气歌。其人“志虑坚贞”,其事“行操清鲠”(),被称为“关西夫子”(2)。诗以歌之
七律关西夫子
农夫装束事农功,流誉关西一倔翁。
身隐林泉悲众庶,心忧社稷睨狼虫。
一瓢颜巷清清水,五载陶篱煥焕风。
直语叩阍关五木,浩然正气满心宫。
华夏历史上,在几个存续二、三百年的长寿王朝中,明朝的皇帝很别致:大多数都很奇葩,一些稍好的皇帝也有令人掩口的奇葩爱好,被魯迅称为“无赖儿郞”。
嗜杀成性、动辄剝皮抽筋的太祖朱元璋;诛人十族的成祖朱棣;虽称名君,但特好斗蛐蛐的“蟋蟀皇帝”宣宗朱瞻基;
“大玩家”武宗朱厚照;爱钱成癖、几十年不上朝的神宗朱翊钧;“高级木工”熹宗朱由校……
杨爵为官的时代是明世宗朱厚熜当朝,年号“嘉靖”,而这个皇帝的奇葩行为更是让人动容。
朱厚熜,十五岁以藩王身份承继大统,是明代实际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统治前期,他曾有所作为:力革前朝弊政,诛杀了钱宁、江彬等佞臣,整顿朝纲;对宦官严加管束;下令清理庄田,还地于民;废除勋戚世袭等。
然而改变恰恰始于他执政伊始,在议其父兴献王尊号的“礼仪之争”中,他以皇权的无上威严,独断专行,杖笞群臣,取得了胜利。由此促成了他刚愎自用的政治作风。以后,他日渐腐朽,朝政日坏。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众宫女深夜勒嘉靖皇帝而未死,致其昏迷)后,更移岀皇宫,在西苑一心修道,妄求长生,不再上朝。纵容奸相严嵩专国二十年,吞没军饷,吏治腐败,边事废弛,造成极大破坏。在用人上,明世宗“忽愚忽智”,“忽功忽罪”,功臣、重臣多遭贬黜、杀害。
执政中晚期,明世宗听不得一丝一毫批评意见,用极端残酷的手段对待敢言直谏者,造成了许多冤狱、血案。
2
杨爵,陕西省富平县笃祜村人。他为官时间并不长,乡间民谣说他“当了十年官,坐了九年监”,虽有夸张,但大体不错。
他当官只有两个短暂的时间段,一个是嘉靖八年()到嘉靖十一年(),一共四年。另一个是嘉靖十九年()到嘉靖二十六年(),一共八年(其间系獄七年)。
嘉靖八年(),年已三十六岁的杨爵上京应考,中进士,受职“行人”,成了一名小京官,替朝廷向各地衙门传送公文。
家境贫寒,“年二十始读书”(3)的杨爵,苦读十六年,终于跨入了官场。
他来了,这个起自陇亩的“田舍郎”,今天登上了天子堂,澎湃在心中的是“尽忠修职,为国为民”(4)的豪情,心中念兹在茲的是黎庶疾苦,世道安宁。
他来了,依杖着关西汉子的铮铮硬气,睥睨着大明官场中的营营苟苟。
他来了,心中涌动着故乡顺阳河的清流、大水峪的清风……
他出使各地,看到南北直隶、河南、山西、陕西等地,当禾苗成熟之日,蝗虫弥空蔽日,将禾根食之将尽。到春荒时节,则见“饿死尸骸积于道路者不可胜数,又见行者往往割死者之肉即道旁烹食之。”“灾伤之地,生民死亡十有六七。”(5)
百姓已经陷入水深火热,而嘉靖皇帝却沉迷于建醮崇道,搞什么天地分祀等与人民生活毫无关系的礼仪活动。
对此荒唐情形,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们,噤若寒蝉,三缄其口,惟恐嘉靖皇帝的廷杖打烂他们的屁股。
杨爵忧思重重,寝食难安。他愤怒了,于是拍案而起向嘉靖皇帝上了一道《固邦本疏》。
真是初出茅庐,胆大妄为!
他奋笔直书,历数百姓苦况,忧虑社会动乱,愤然质问:“夫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心离散,邦本不固,土崩之势可以立待,纵使周公所制礼尽行于今日,亦何补于天下之乱乎?”(6)
庆幸的是,时当嘉靖上台之初,江山没有完全坐稳,看了杨爵的奏章,尽管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下旨开仓赈济,救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
嘉靖十一年(),四十岁的杨爵升迁为山东道监察御史。
正当杨爵决心在这个谏官职位上指斥权奸、匡正时弊之时,家中传来兄殁母病的不幸消息。他立即告假回乡,奉养母親。
这一去,就是八年。
3
八年后,嘉靖十九年(),杨爵被召回朝廷,任命为河南道监察御史,这一年,他已四十七岁。
此时的嘉靖皇帝,相信方术已经到入迷的地步,以至走火入魔。他“经年不视朝”,“岁频旱,日夕建斋醮,修雷坛。”(7)他极喜听阿谀奉承语,凡善于拍马的小人,往往得以升官晋级。
百姓涂炭,大明官场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方士陶仲文因鼓吹长生不老术竟被拜为三孤,带礼部尚书封恭诚伯,成为“文武极品”。道士段朝用串通武定侯郭勋,说他能把器物化成金银,妄言用这些金银造成的餐具吃饭,可以长生不老,嘉靖就封他紫府宣忠高士,食一品俸禄,郭勋也因此荣升为翊国公,掌握大权。
嘉靖皇帝是一个心机深重、善弄权术、多疑善变、薄情寡义的彻底利己主义者,他处理国家事务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民生社稷,甚至根本不顾及青史留名,只是一味维护自己的私利和权威。
早在即位之初的“大礼仪”事件中,年仅十六岁的嘉靖皇帝面对几乎倾尽全朝的一百四十多位朝臣,对他们的下跪、痛哭、流涕、呐喊置若罔闻,反而杀心顿起,先是抓进诏獄,两天后,拖到左顺门外,扒下裤子,一一廷杖。廷杖34人,6人当场打死,很多人被打成残疾。
左顺门外,血跡斑斑!
就在杨爵复职前后,国家已被嘉靖弄得凶象环生:内有边卒的叛乱、饥民的造反,外有倭寇侵扰、蒙元犯边。一些正义耿直之臣,愤而发声,但都被嘉靖皇帝投入獄中。
但,还是有不识时务者铤而走險。
在给事中顾存仁等三人以直谏得罪后,太仆卿杨最又不顾一切,直谏“太子监国”事,“帝大怒,立下诏獄重杖之,杖未毕而死”。(8)
暴君专制,冤獄屡兴,阴森恐怖。面对糜烂已久的朝政,朝臣们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声。
赋闲八年、刚刚复职的杨爵,“蚤夜耿耿”,(9)悲愤填膺,忧国忧民,他实在按捺不住满腔怒火,提筆疾书,给杀气腾腾的嘉靖皇帝上了一道《隆治道疏》。
他痛陈时弊,入木三分。
“於今天下大势,如人衰病之极,内而腹心,外而百骸,莫不受病”。
他条分析缕,直击要害,指出嘉靖皇帝为政的五大过失:任用非人,兴作未已,朝供不亲,信用方术,阻抑言路。
他满怀救国救民的一腔热血,以危言、直言、哲言、箴言、诤言警儆最高统治者,冀其迷途知返。
然而,他那嫉恶如仇的指斥、声泪俱下的陈述、有理有据的辯析、言词恳切的劝戒、切实可行的建议、剖心沥胆的赤诚,换来的却是七年冤狱!
4
“词过切直”(0)的“隆治道疏”击中了嘉靖皇帝的要害,刚愎自用、手腕狠辣、“以猛治国”的嘉靖皇帝岂肯放过杨爵。
嘉靖二十年(54)二月十三日,下密旨逮杨爵入獄。皇帝震怒,獄卒们重杖相加,真打得杨爵血肉模糊,又把他的头、手、足用五种刑具拘束起来,绑在床上,名曰“生根”。昏死过去的杨爵过了一个晚上才苏醒过来。
主管衙门可能不忍杨爵法外受罪,请求把他送往执法部门议罪,但“帝不许,命严锢之”()。嘉靖心里很清楚,公开用国家法律对付忠贞为国为民的杨爵,只会暴露自己容不得半点批评的专制恶魔的丑恶嘴脸。出于变态的报复心理,他授意特务部门用骇人听闻的残酷手段折磨摧残杨爵,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人已血肉模糊,几次昏死,还不许家人送饭送水,以致杨爵“屡滨于死”(2)。幸亏同囚者暗中供食,他才活了下来。
他大腿棒伤溃烂成疮,獄中校尉周宣,因敬佩他的忠烈,暗中用瓦片将伤口和铁链隔开,使伤口得以愈合,但被人告发,杖责半死开除回家。
……
主事周天佐愤然上疏营救杨爵,结果被杖死獄中。御史蒲鈜正在陕西巡查,闻信立即上疏嘉靖:“我到耀州、富平、蒲城等地,听说杨爵诚孚乡里,有古贤士风,乞陛下将其轻处释放……”却被嘉靖从长安飞骑逮入北司监獄,杖一百与杨爵关入一室,七日后,刑疮恶化而死,杨爵为之痛哭通霄。
皇权专制疯狂已极,朝野震恐,“自是无敢救者”。(3)
后来,工部员外郎刘魁,给事中周怡,“皆以言事”与杨爵同囚一室。
嘉靖二十四年()八月,极端迷信的嘉靖皇帝请紫姑仙扶乩,乩言监禁杨爵三人于社稷不祥,才把三人开释,此时,杨爵已系獄五年了。谁知不到一个月,嘉靖又听信谗言,说:“我本来就知道放了杨爵,那些妄言找事的人,又要一个接一个来了。”(4)复令镇抚司将三人追回。
杨爵刚到家十天,逮他重新入獄的东厂校尉又来了。他与校尉一同吃完麦饭,放下筷子就走。连校尉都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就发生了下面这令人唏嘘的一幕:
校尉:“为啥不处理一下家中事务?”(5)
杨爵停住脚步,站在屏风前对妻子说:
“朝廷逮我,我走了!”(6)
径直走出家门,没有凄凄惨惨的四顾,没有畏畏蕙蕙的踟蹰,更沒有惶惶恐恐的哀告……
这毅然决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凛然正气,震撼着挤满村巷的乡亲们,人们禁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人们目送他离去的身影,久久不愿离去……
三人重逮入獄,得到的是更狠毒的处置:“桎梏加严,饮食屡绝”(7)。直到两年后,皇宫大高玄殿发生大火,嘉靖皇帝在露台上祈祷神助灭火,忽听大火中好像有声音大叫:“杨爵三人是忠臣!”(8)。嘉靖怕触怒神灵,降下更大灾祸,才“传诏急释之”。(9)
这真是忠肝义胆,惊天地而泣鬼神!
回富平老家两年后,有一天早晨,有一群大鸟聚集在房前屋后,杨爵见了,若有所悟,平静坦然地说:“伯起之祥至矣!”(20)
三天后,他从容地闭上了双眼,终年五十七岁。
这一天是嘉靖三十七年()十月二十四日。
生前,他自撰墓志铭:“平生欲做天下第一等人而志不逮;欲为天下第一等事而力不及”。
5
杨爵为民请命,在生命系于一线的危难时刻,在长达七年的幽禁折磨之中,从容应对,正气凛然,这一切源于他深邃的儒学修养。
杨爵是“关学”中的三原学派的重要成员。
三原学派是明代儒学中除南方的阳明之学和北方的薛瑄朱(熹)学之外,一个有着很大影响的学派。由三原人王恕、王承裕父子开启的三原学派就是具有关中地方色彩的明代儒学。
三原学派注重实学,躬行礼教,崇尚气节,作风朴实。
杨爵不仅对此做了深刻的理论阐发,而且在自己曲折艰險的一生中,切实实践了这些原则。
注重实学
杨爵深知儒学义理,但他绝不是只知空谈的腐儒。
他二十六岁初次入朝,当了一名小小的“行人”,只要把朝廷的命令传达下去就可以了,但他继承儒家的“入世”传统,要施展“达则兼济天下”的抱负,因此出差途中很注意考察各地的物产天候、庄稼长势、士民生计。当他看到天灾外患下百姓的苦况,就奋笔写下《山西行》、《鬻子行》、《鬻妻行》等诗篇,为民鼓与呼。这些颇有杜少陵《三吏》、《三别》韵味的优秀诗篇,体现了他对社会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