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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赶路人》内页
一
七十一岁的胡德夫,推出了自己的第五张专辑《最后的猎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华语乐坛的一个高龄记录,考虑到他近10年连出4张专辑,创作力之稳定,可见一斑。
第一次听到胡德夫的歌曲,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吧。在年的盛夏,我来上海不久,这里的夏天如少女般婉约,进得门来后还是欲说还休状。立夏之后,时而是几天热浪,时而是几天凉风,时而是几天阴雨,完全不同于华南,那里的夏天有一种气势来势汹汹,如壮汉一路跑来踹门而入,登堂入室后还久久气喘不已。相对上海这种内敛矜持的城市气质,南国广州生猛的气候更让我怀念。
那一天翻开一本出自广州的城市杂志,封面人物一头白发,胡德夫Kimbo,这个名字进入视野,而里面的配图——人物所在的场景吸引了我的注意,仔细一看,正是我之前在广州居住的五羊新城里的一个小区。这个小区也位于这份杂志编辑部大院的后面一条马路上,想来编辑就是把人家带到小区的室外健身设备以及儿童玩乐的滑梯旁边,抓拍了几张了事,于是就完成这个专题人物的配图。这番操作就像广州房东身穿沙滩裤,脚踏人字拖,腰缠钥匙圈去收租一样的随性,行径很广州。
第一张专辑《匆匆》封面
看得出来嘉宾胡德夫很配合,照片里人物皮肤黝黑,印堂饱满,笑容可掬。而后我找到他的这张音乐专辑《匆匆》来听,一曲卑南语民谣《美丽的稻穗》响起,时值酷夏,他的声音对于我的耳膜,犹如一阵暴雨骤至,拍打在芭蕉树叶上——
结实累累啊,我们今年的稻谷,
吼依央,吼依央,那鲁海央,
我们就要接近了,接近了收割的日子
吼依央,吼依央,那鲁海央
依呀喔,吼依央
我要捎个信,寄给在金门当兵的哥儿们
歌曲旋律如同南国正午的阳光,洒晒在叶面上,一滴滴雨粒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而此刻的我,似乎恰如其分地从树叶下经过,一种亚热带雨林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温润又炙热,这种感觉至今依然历久弥新。
于是我能体会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华府上下听完唐伯虎即兴创作的打击音乐之后,各种的眉开眼笑,飘飘欲仙: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声音?
不久后在上海同乐坊参加《M.life》杂志举办的一场活动,名为“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的台湾民歌讲座,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重要的音乐启蒙。主讲人张钊维讲老师是60后人,其硕士论文就是有关70年代的台湾民歌运动,以此为缘成为台湾民歌的研究学者,他在现场一边各种掌故、影像资料信手拈来,一边对各种经典歌曲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
来自网络: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
记得张老师讲到了他与一首古谣的通感,与我初初听胡德夫的歌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说初到北京的时候,时值寒冬,北方的冬天对一个南方人而言,自是有极大的挑战。夜深之时他打开唱机,一个人静静坐在空荡荡的地面上,当听到那首卑南族古谣《冬祭》时,恍惚中,感觉一个个穿戴华贵的部落首领,排着队,捧着酒,唱着歌走过来,邀他一一对饮。时空交际,宛如神游,眼前皆是故人故土。《庄子-逍遥游》曰: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相信不过如此吧。
交响乐版:冬祭
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到磁带,是在80年代中期,阿公从新加坡带来的一台乐声Nation的袖珍播放机,这在当年是稀罕品。阿爸平日将它放在房间的阁楼边沿,而我们兄弟几个经常踩着妈妈梳妆台的第二阶,轻巧地一踮脚尖,就能把播放机取下来,随机还有几盒卡带,有两盒的封面都是同一个男歌手,儒雅风流,名字叫做张明敏。其中歌曲如《我的中国心》,《我是中国人》,《龙的传人》,《乡间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很快就听得滚瓜烂熟,而在多年以后的这个讲座上,我才知道原来张明敏只是翻唱者,因为这些歌曲无一是出自于70~80年代的台湾民歌运动。
经过张维钊老师这一点拨,我才明白华语音乐曾有过这么一段不为内地所知的峥嵘岁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一个听着一首首歌曲,体会那个时代的风起云涌,感慨落泪的下午。关于这一场现代民歌的学术研究,内地能看到的文献不多,据我有限的了解,隐隐觉得其影响力远不止限于台湾音乐。
部份记述民歌运动的相关书籍
年6月6日杨弦、胡德夫在台北中山堂举办的“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被视为该运动的开端;年10月为胡德夫代班的李双泽在台湾淡水文理学院上演一幕摔可乐事件,由此延展开来了“淡江-《夏潮》民歌路线”;紧接着连续五届的金韵奖将民歌运动推向高潮和成熟阶段,而后滚石唱片由此应运而生,紧接着罗大佑、李宗盛、齐豫、蔡琴、张艾嘉这些音乐人开始崭露头角,台湾现代流行音乐由此拉开帷幕。
而罗大佑以《之乎者也》、《未来主人翁》、《家》、《爱人同志》一系列充满现实批判与城市预言的专辑,在台湾歌坛树立江湖地位之后,90年代初转战香港创办音乐工厂,在香港推出的第一首歌叫做《皇后大道东》,词作者是一位年轻人。在罗大佑的鼓励下,这位年轻人加入音乐工厂成为全职作词人,他的名字叫做林夕。皇后大道在香港岛北岸,东段在地铁金钟站边上,附近有太古广场,我曾经傍晚时分站在皇后大道东的路边,望着行色匆匆的人群,想到“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不觉咧嘴而笑。
台湾音乐对内地的影响力同样深远,罗大佑和崔健的音乐是80年内地音乐人的重要启蒙,90年代宋柯、高晓松、老狼发起的“校园民谣”,不能不说是受民歌运动的影响。即便是到了年,在上海Maolivehouse的“野火-走江湖”演出上,周云蓬作为演出嘉宾,介绍他去台湾拜访一个个民谣音乐人时,李子恒在捷运上纠正他的一些吉他指法,内地音乐人依然在与台湾同行交流和学习。
李子恒老师就是当年民歌运动中的一员大将,还记得小虎队吗?《红蜻蜓》、《星星的约会》、《爱》、《蝴蝶飞呀》……制作人皆是李子恒。当然不止于此,像《秋蝉》、《星星知我心》、《牵手》、《冬季到台北来看雨》、《风雨无阻》这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作品都是出自他的创作。李子恒老师有首《回家》的词写得真好,足以令游子归客闻之神伤:
一个踉跄半个世纪身段;
一推开门阵阵陈年酒香;
一个踉跄历史脚伤未曾好,
一推开门耳边传来
~嗯,谁啊,这么晚?
而我从当年的民歌运动记述中还看到了一些青年人的名字,如赖声川、胡因梦、蒋勋、林怀民,由此意识到台湾民歌运动更像是整个台湾文艺界和思想界的一次近代启蒙运动。
其中有一位叫任祥的民歌手,当时才16岁就已经发行了专辑,30年后她出版了一套关于中国传统美学生活的书,成为两岸三地文化人追捧的书籍,书名叫《传家》。此时她的名字已经变成“姚任祥,她的老公叫姚仁喜,是一位建筑师,华人的建筑界知道他有多厉害,姚老师最近有一个建筑作品也备受瞩目,叫做”浙江湖畔创业研学中心“,原来的名字叫做”湖畔大学“,虽然名字被改掉了,但是建筑是无辜的,以后有机会要去参观一下。
来自网络:浙江湖畔创业研学中心
二
张钊维在《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里说:“跟許多其他國家或地區的發展經驗一樣,台灣戰後嬰兒潮這一代在稍後成為二十世紀晚期到二十一世紀早期,社會、文化、經濟與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主角。他們所經歷的,如西化vs.鄉土、現代vs.傳統、政治與經濟自由化…,成為我們這一代「啟蒙」的重要依據,他們所創造的,如電子媒體、商業廣告、流行歌曲…,成為我們這一代認識世界的重要養分;我們不同於他們,但是,我們不可能不通過對他們的了解,來成就一個完滿的、集體的自我認知。正如同他們的自我,除了來自對自身流離的反芻之外,還必須通過對上一代流離╱鎮壓經驗的咀嚼,才能唱出“自己的歌”。”
《谁在那里唱自己的歌》讲座现场
这一场台湾现代民歌运动的形成,有着其当时社会的政治环境影响以及文化思想启蒙的根源,那一代的台湾知识分子以及年轻学子受到西方60年代思潮和音乐的影响,由于岛内岛外各种政治事件冲击不断,新一代台湾人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他们从传统、从乡土、从文学中寻找文化主体的归属。四十几年前的这群年轻人发出“唱自己的歌”的檄文,我想对于台湾流行音乐而言,其意义不亚于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开始丫丫学语时,口中蹦出的第一个单词,第一句短语。
杨弦、李双泽、胡德夫这几位发起者,后来命运迥异。在民歌运动开始不久,杨弦远走美国,李双泽溺水而亡,而胡德夫转身投身捍卫原住民权益的运动中,几经搏杀浮沉,三十年后才重返台湾歌坛,直到年,作为曾经民歌先驱的胡德夫,才推出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匆匆》,据说新专辑的发布会上,台湾绿蓝阵地,黑白两道,各路人物纷纷到场,平日各种剑拔弩张,此刻却是一片安静,等待胡德夫的声音,将他们带回三十年前的同学少年时。
根据胡德夫在《我们都是赶路人》一书中的自述,民歌运动开始不久,他双手便放下琴键,捋起袖子提起刀,跟着本族群的Palakuwan(少年会)去红灯区解救本族被拐卖为娼的幼女;在海山矿难时,为遇难的原住民同胞筹款善后奔波;后来的反兰屿核能废料运动,反石门水库运动,9-21地震赈灾活动等一系列的社运中,都有他的身影。由于创立原住民权益促进会,胡德夫遭遇各种监视、封杀和边缘化,因此不得不离开民歌运动队伍。而后更是频临妻离子散,落下一身伤病。
而这些经历都成为他创作的来源,那种个人对个体命运的抗争,对族人遭遇的关切,对乡土传统的决意守望,都在心中酝酿成歌,三十年后再一张口,气壮山河。
我曾到Maolivehouse去看他的现场演出,在只有几百人的小剧场里,一台钢琴和一个人,他一张口,就把上世纪台湾七十八十年代,把海岛原住民的音乐,整个都带到这个空间里来。这个华语乐坛独一无二的声音里,蕴含着丰富的生命信息以及价值观,当是时听得到,山川能语,肺腑亦能语。
那一晚的嘉宾依然是周云蓬,暖场歌曲是《老鼓手》。而到了胡德夫唱起《美丽岛》的时候,台上台下已经成为我们青春的大合唱。从李双泽到杨祖珺,再到胡德夫,这首歌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时代一个岛屿的最佳注脚——
婆娑无边的太平洋,怀抱着自由的土地。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照耀着高山和田园。
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
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
歌曲里对生命自由的捍卫与讴歌,在我看来,它所传达的意象与乔羽所写的《我的祖国》歌词开始描绘的,没有本质的不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些歌唱起来都有人间净土的气象,无论在中华大地的哪一个时空,哪一方水土,老百姓的期望永远那么单纯:现世安稳、未来可期。
年“大武山蓝调——胡德夫谈唱私享会”
三
正是因为岁月和时代在胡德夫身下烙印下浓烈的痕迹,以至于他在当今华语音乐中成了一种绝无仅有的存在,这些年依然可以听到他壮心不已的作品。
在胡德夫的音乐中,娴熟的钢琴弹奏以及铿锵有力的唱腔,是其作品独有的标识,同时可以听到他的音乐创作的几个源头:一是台湾原住民音乐的民谣,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西方流行音乐中的民歌摇滚,三是当年民歌运动中对创作的文化主体确立和亲近。所以这些年他携带钢琴和古谣,去探访和结交西洋摇滚、黑人蓝调、宗教信仰、文学诗歌,每张专辑都有创作上的突破,呈现出新的听觉效果。
例如专辑《大武山蓝调》里的Driftingonmyland,原版是卑南族传统民谣《stangdingonmyland》,年有一个交响乐版本,就已经气势磅礴。年经过重新填词和编曲,加入摇滚元素,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与打击乐器的呼应,表现出特别的张力,在炉火纯青的钢琴演奏里,一路带着森林与飞鹰、溪流与花草,向着海阔天空意气风发,欢腾快乐地行进。
在专辑《时光》里,有一首改写自周梦蝶的同名诗歌《菩提树下》,由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呈现出那一晚,释迦夜睹明星时的月光恬静,而胡德夫声音恰如其分的演绎了一种生命在饱经沧桑之后的沉思:当第一颗流星突然重明,你乃惊见:雪还是雪,你还是你。
新专辑《最后的猎人》里,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孟郊的《游子吟》、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李叔同的《送别》作为主题,这既是一次对中国文学主题创作的回归,也是对四十六年前的民歌运动起源的呼应。年的台北中山堂,杨弦正是发布了改编余光中的现代诗《乡愁四韵》,民歌运动由此开始。有趣的是,年杨弦为民歌30年创作的《岁月》歌中唱到:
数着岁月数着白发
数着青春岁月的流逝
盼望着有一天我能离去
去跋涉遥远的高原和大漠
朝着普陀听那海潮和梵音
走回家乡梦回童年
他阔别乐坛多年,其创作和演绎,依然是当年民歌王子的模样。而胡德夫在这条路走得更远,这张新专辑《最后的猎人》中,有不少歌值得推荐,其中有一首《胸襟》创作来自星云大师的偈子:
胸襟宽大,条条都是大路;
心意清净,处处都是净土。
整首歌曲用排湾族语演唱,我自然听不懂内容,但是那种原住民特有的唱腔,似乎在叮呤嘱咐,似乎在感怀往事,带着这个偈子聆听,有一份不立文字的超然,别有一番听觉感受。
还有一首意味深长的《回家偶书》,胡德夫将贺知章这首千古名篇和自己人生创作的第一首歌曲《牛背上的小孩》,进行结合后重新编曲演绎——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终日赤足,腰系弯刀
牛背上的小孩仍在牛背上吗?
即便故土终归是物是人非,他还是大武山那个永远没有长大的牧童,终日赤足,腰系弯刀。对歌者与听者而言,这首歌似乎在彼此回首,但同时也是在彼此作别。
对于活着的传奇需要好好聆听与珍惜,因为经典不可复制,所谓不可复制,既是指你有幸与之同行的那一段岁月记忆,绝无仅有不会重来;更是意味着传奇之后,在你有生之年将不会再现。
先行者之所以伟大,就是在他们迈开艰难的第一步之后,后来者的每一步慢慢就会变得自然而然,理所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这位民歌先驱在这场运动中至今没有缺席,一直在身体力行的践行着那种40年前的民歌精神:在不断突破自己,不断书写着“唱自己的歌”的定义。胡德夫在《匆匆》里唱:
人生本有尽,宇宙永无穷,
匆匆,匆匆
种树为后人乘凉,要学我们老祖宗。
原住民音乐“本身就是一套融合西洋圣诗、东洋歌谣、汉族音乐的历程”(台湾文化学者黄俊铭语),记录着一个民族劳作、迁徙、苦难、守望的历史。正是由胡德夫们开始,原住民音乐在台湾逐渐为大众所知,他们走出部落,走向台湾文化的中央舞台,在各大音乐阵地与国语、闽南语音乐分庭抗礼,在金曲奖上经常使得张学友、庾澄庆、陈奕迅、周杰伦、陶喆、王力宏等主流歌手铩羽而归。
我按图索骥,慢慢走进台湾原住民音乐,在胡德夫之前有陈达、陆宝森等人,在他之后,由纪晓君、陈建年、巴奈、林生祥……一位位创作干将,我享受对这个生机盎然、绚烂多姿的原住民音乐世界的徜徉。
角头音乐:有原住民音乐的详细记录
——NOT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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