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肯定不但在人类,牛也喜欢。
牛的打仗不像人的打仗,不需要粮食补给,也不需要辎重武器,什么枪,什么子弹,什么掩体,包括手榴弹,通通不要,只需自己一个人,一副身体,两只牛角。还不需要定作一工,不需要有很长时间的筹划,是愿意打就打,是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跟我小时候与伙伴的打架差不多,不开心了就打,打到开心,有时开心也打,打到不开心, 再想办法打到开心。
我小时候看见过一回牛的打仗,说起来也是小事。
一只牛刚刚牵回到水塘,甩了甩尾巴,很开心,因为牛绳都不栓桩头了。牛看看水塘,踩了踩肚下的泥地,泥地像钢板一样硬,很滑爽。牛蹲下身,侧转身体,又叉起双脚,顺着脊背下的泥地,身体用力一屈,就顺着河滩滑到了河塘里。这滑法与我们去垄沟里游泳一样,是把泥地当滑板的。牛比我们门槛精,我们用手撑地滑下去,它是四脚朝天,斜转肚皮,让肚皮贴地滑的,非常省力。牛自得于自己的动作,面孔笑嘻嘻,眼睛也闪亮了。这是它一天劳动以后,回塘休息的 个动作,老练、娴熟,也收获快乐与自由,因为接下去不干活了,而且没有人管,只有自己管自己。
这是水塘,连接着河,又好像与河流有阻隔,所以,塘里的水其实都是泥浆,泥浆很厚。牛到了塘了,将自己的身体埋了进去,让泥浆沾满自己的皮毛,只剩下两只眼睛。这个样子像电影《奇袭》里 戴了树枝编成的草帽一样,具有隐蔽性,当然具有欺骗性。还谈不上欺骗,牛一到塘里,再起塘,牛身像涂了一层后厚厚的柏油,皮毛乡下垂着,顺了,身体晶亮了,像是穿了一层铠甲,太阳光照一二分钟,泥浆就成板块。这很管用哎,那些马帕子(牛蝇),像苍蝇但体积比苍蝇大的家伙,是专叮牛皮,喝牛血的,现在看到牛如此这般,很是恼火,那些嘴巴小一点,刺针软一点,力气小一点的马帕子就只好望而却步,几只体格健壮的马帕子自恃攻击力强大,不怕硬皮,还是想去吮血,牛一尾巴扫过去,扫着了,命就在泥浆里呜呼了。
所以当我们认为牛喜欢一个类似于粪坑的地方而不理解时,牛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它呼呼地喘着大气,鼻孔的气吹皱了眼前的泥浆,牛为自己守着人世间最美的风景而心满意足,它要在这里度过一个没人吆喝,没人挥鞭的夜晚。
那个时候,牛是不允许任何外来人干预或者分享的,谁来了,谁就是敌人。
还真的有人来了,谁?就是与自己一起到水田里劳动的隔壁伙计,刚才大家一起拉犁耙地时,水田里一圈兜下来,也只有几分钟擦身走过。那时大家你怜我,我怜你。是啊,一起干活,大家吃力,个个苦恼。呜呜嗯嗯,嗯嗯呜呜,相互叮嘱好好干,别硬头颈,早干好早休息,现在一到休息辰光,刚才的苦恼全部忘光,自顾自享福了,像对头,立马六亲不认。
路上的牛,还未下塘,只在塘上看了几眼,塘里牛就昂起了头,问:干什么?塘上的牛说,下塘蘸塘,休息。路上的牛动了动脚,像是下塘的样子,塘里的牛就呼出大气,这是我的家。路上的牛不管,硬是要下来,塘里的牛靠近了下塘的滩头,意思是不让。塘上的牛装作不看见,开始蹲身,且侧转了身体,咕咚滑了下来。速度极快,动作有力,姿势优美。塘里的牛自知挡不住,往边上一靠。两只牛就在一起了,而且是肚皮贴着肚皮的。
牛的声音开始是咕咕地,还有呼呼嗯嗯,后来是嘟嘟咕咕,各种声音全部出现了。这里的叫声里肯定是有骂人的话了,谁先骂并不知道,反正开骂了,一骂就开架。先是互相挤压,你挤我,我挤你,都用肚皮挤,都想把别人挤到塘外去,但谁也挤不出谁。后来都用头来顶了,两个头侧转着碰在一起,僵持着,一分钟过去,也是无用。于是两个头都用牛角了,四只牛角撞在一起,声音咣当咣当,后来缠绕在了一起,声音是吱吱地,角是连肉的,碰一次角,扯一次肉,痛的是头,再是身体,再是心,不合算,又改用肚皮,还是没有输赢,两人望望,互相埋怨, 决定一块起塘,到岸上去比高低,两只牛叽里咕噜,先后上了塘。
两只满是泥浆的牛在路上追赶,活像我们两个孩子的追赶。
我看见,它们在仓库场已经追了一圈了,还在追,像在比赛跑步。第二圈时,跑在先头的牛顺道走上了机耕道,是要去人家,我一看是往引娣爷叔家方向去的,觉得牛真懂事,它们是去找一直放养它们的主人评理了,这是好事。引娣爷叔看见牛,放下饭碗忙喊,做啥,做啥?两牛像是没有听见,直冲着他吃饭的地方。爷叔急了,抓过扁担,一边跑,一边喊,今天神经搭错了,是不是,啊?他追上去了,差不多能揪住尾巴了,那只牛一根尾巴飘了过来,给了爷叔一记响亮的耳光,爷叔的脸变成了泥脸,爷叔狂喊,真的神经病了,抄起扁担一个横扫过去。牛,避过突如其来的扁担,三脚两步,进了屋里,一脚踩翻了爷叔的饭桌,爷叔愕然,想进去,只看见 只牛不动了,前头的一只牛脚悬在空中,脚底稍前一点就是一篮子的白米饭,这是全家今晚的米饭。牛知道自己现在的架势是跨不过去,牛停住了,一只脚还没有放下来,牛望着爷叔,问怎么办?第二只牛看见了,判断 只牛有大事情了,也在外面停住追赶听起了动静。
爷叔看见了,目瞪口呆,激动万分,一二秒过后,缓过神,定睛看了看,爷叔眼泪汪汪汪汪,哭哭啼啼,对着牛说,也晓得米饭金贵的,也晓得米是金贵的。他不哭了,将饭篮子挂到钩子上,对着牛挥了挥手,都是自家人,吵啥呀?回去,回去,回去吧!
两只牛真的回去了,一只在前,一只在后,几十米后,两只牛越走越近了。
爷叔一直跟在后面,待牛走到仓库场时,爷叔跑到牛的前面说,先到棚里吃点饭吧!说完,拍了拍牛的肩胛,牛听懂了,跟着他走了,步子很慢,是慢的,力气刚才用光了呀!
吃什么饭呀?爷叔在自说自话,今天就吃些糠饼吧!
爷叔看着牛吃糠饼,就像自己吃白米饭一样,牛一个接着一个的左右磨牙的动作,很顺溜,也很美,声音也好听,爷叔也学着牛的动作,空着嘴巴,来了几次左右磨牙的动作,来了好几次, 也磨出了声音,觉得自己也是牛了,问牛:是这样吗?牛点点头:对的。
1、作者简介:高明昌,上海市奉贤区海边村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家;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纸媒录用加注白名单授权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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